韩江,是一条陌生的河流,很多人都不知道。她从遥远的闽赣的山地流来,流到这一片叫做三角洲的地方,就流出了一座中国的特区汕头,流出了一座中国的历史名城潮州。
我是在韩江岸边长大的。在我的心里,韩江是一条充满神秘和灵气的大河,很多古老的传说和故事,就是在这八百里韩江的两岸流传着。
有一次,我和朋友溯江北上,去探韩江源。逆水行舟,江风呼啸,群山夹峙的韩江,就像一条九曲回环的带子,把我们牵向一种飘渺的亘古的境界。那时,我的心被撼动了,青翠山地里的一条小溪流,就那么默默地、滔滔地、顽强地流着,千年万年,挟泥土,带河沙,一路奔腾,婉转而下,终于,一片神秘而又富饶的三角洲,就在一种锲而不舍的不屈精神的造就下,诞生在南方闽粤交界的大海边。
我被这条河流的精神感动着,那是义无反顾、始终如一、勇往直前地奔向自己目标的精神呵!
溯江回来,我就一直沉浸在韩江流域的那种文化氛围里,这是一种独特的地域的文化,它全然不同于广东,不同于全国任何一个地方的文化。而我的家乡潮州,就是韩江文化的代表。徜徉潮州街头,我总有说不出的亲切,灵山秀水,古屋老桥,还有奇妙的饮食起居,一杯潮州工夫茶,一席清淡潮州菜,一曲婉丽潮州戏,都让人怦然心动,久久流连。
但是,使潮州人更骄傲,使外来者更入迷的,是那些不动声色的民居。一座座老屋,一片片古宅,静卧在那里,散发着幽远灵动的光泽,那是一种人类智慧的光泽。很多时候,我尤其喜欢一个人走进深巷,走进民居,那就像走进了一部凝固的地方的历史,走进了一种圣洁的意味深长的境界。
潮州的民居是很别致的,一条大街,无数深巷,掩藏着很多玲珑的院宅,青瓦、粉墙、木屏风、栏杆门,门肚凹进,天井种莲。下雨了,路人就往门肚里一站。这时,瞧一眼一种韵味,嗅一口一股清爽。
民居成了潮州文化的一种组成,成了韩江文化的一种审美体现。而就是这种雅致的清纯的文化的熏陶,使灵精慧秀的潮州人,既善于经营,又耻于铜臭。面线巷的李嘉诚、官塘墟的谢慧如、开元后巷的庄静庵,就是蜚声港澳星暹的大慈善家。
有了那次溯江之行的感受,有了那场关于韩江文化的思索,我变得更加敏感和细腻起来。今年春天的一个晏夜,一行广州作家来到潮州,行装甫卸,征尘未洗,他们就雀跃着要去看潮州的民居。那时,看他们虔诚的急切的样子,我心里就一阵感动,现在,关心文化,关心精神层面的人,毕竟不多。于是,慢慢地走在夜的宁静的街上,我不由就想起,那些不远千里万里,从北京、从西安、从广州,从日本、从法国、从澳大利亚,前来考察潮州民居的学者;不由就想到,潮州的民居,不单是潮州人智慧的结晶,亦是人类文化的结晶。人类社会的进步,人类历史的文明,就是由这样一个个独特的地域文化构成的。
我记住在这个春天的深夜里,我和他们一起,长久地无言地伫立在潮州朦胧的深巷里,去品味一种让他们神往的文化。我很感谢这些来自广州、深圳的作家,因为,只有充满着无限热爱人类的博大襟怀的人,才会热爱每一个地域的文化。